作者/诸辰

图源/堆糖（侵删）

苍颜白发，目光浑浊，于朦胧月色中，他又看见了粉衣白裙的女子坐于桃树下，比那桃花还要惊艳。

宦海浮沉，仕途失意，一腔热血报国之心无处安放，他欲处江湖之远，从此不问朝事。

恰时，好友寄来一尺书信：“蜀地幽远，草木青葱，多高人韵士之辈；锦官繁华，屋宇俨然，有人间烟火之味。不知君义兄可前来一聚。”

应好友之邀，他带着有身孕的发妻，从京城南下，一路游山水赏名胜，从初夏到仲秋，才缓缓入蜀。

入蜀后，只觉满路淡香，却又寻不到花影。

进锦官城后，更觉花香扑鼻，沁人心脾。

问好友此乃何香，好友笑而不语，指指一丛丛绿叶，他不解，走近一看，原是桂花，娇小洁白，如玉如素。

“此时已过赏桂之时，若你早日到来，便可赏满地花容。”

“今年错过，明年定能大饱眼福。”

季秋时节，芙蓉开遍锦官城。

妻诞下一女，粉雕玉琢，甚是可爱，他唤女儿“秋蓉”。

两年时光一晃而过，发妻离世，他带着女儿到城外小村里，置一房屋，安居下来。

邻居是一户姓柳的人家，丈夫是个朴实淳厚的庄稼人，妻子原是城中大户人家的姑娘，温柔贤惠，知书达礼，因家庭没落嫁与农夫为妻，却也从不抱怨，与丈夫相敬如宾。

夫妻膝下只有一女，正值豆蔻年华，也是万般疼爱，因是在柳丝泛青时生的，便取名“青华”。这青华天资聪颖，也随母亲识些字，诵些诗。

村中学堂缺一位教书先生，村正听闻新迁来的曾大人学识渊博，便登门拜访。

曾君义自然愿意，只是担心爱女无人照管，村正略思索，道：“大人不必担心，令爱可让柳家代为照顾。”

开学前日，曾君义把女儿送到柳家，轻叩柴扉，青华知道必是曾夫子送了女儿来，跑去开门。

“夫子，我会照顾好秋蓉的。”

“多谢姑娘。”

春色归来，微风和煦，柳叶泛青，轻柔的柳絮如雪一般飞舞，氤氲了眼眸，灼灼桃花娇艳欲滴，像是少女的脸，衬着柳绿越发香艳。

曾君义正带着女儿在院中玩耍。

“红入桃花嫩，青归柳叶新。”

“蓉儿会吟诗了？”曾君义颇感惊奇。

秋蓉仰着小脸，甜甜地答道：“是青华姐姐教的。”

曾君义正要回话，柳青华送了新做的杏花糕来。

“多谢柳姑娘对小女的照顾，听闻柳姑娘也饱读诗书。”

“夫子不必客气，叫我青华便是。我不过略会诵些诗句，哪称得上饱读诗书呢？还要请夫子多指教呢。”

蓉儿依偎在青华怀里吞着杏花糕，“爹爹学问可深呢，正要给我讲三字经，青华姐姐也听听，爹爹快讲好不好？”

“好，蓉儿要爹讲爹便讲。”曾君义宠溺地望着女儿。

这是青华第一次听别人讲学。

娘亲只是教些诗句，并不讲经文。

娘亲教诗时，声音委婉动听，讲到一些句子时，便眼含愁绪。

曾夫子讲三字经，平淡如水，如圣人一般将经义娓娓道来。

青华听得如痴如醉，却不知怎地停了下来。

她慢慢抬头，曾夫子一身长衫，立在柳树下，就如青衣书生一般。

“若得如此郎君，讲学赏花，人生无憾。”

青华想到这，羞红了脸，连忙低头遮掩，却仍被蓉儿发现。

“青华姐姐何时抹的胭脂？真是好看！”

曾君义回头，只见青华淡桃菀的上衫，象牙白的褶裙，坐在桃树下，脸上似抹了浓浓胭脂。

他心中惊艳，莫是桃花仙下凡来？

青华仍低着头，絮絮说道：“母亲等着我回家呢，夫子，我先告辞了。”

说完，便急急地走出了院子。曾君义缓过神来，笑笑不语。

是夜，一轮玉璧挂于柳梢，月华如水，一屋清凉明澈。

青华被这月色搅乱了思绪，便起身打起竹帘，盈盈拜月，心中默念：愿得一心人，白首不相离。

一日，青华带着蓉儿给村西的吴婆婆送糕点去。

路过学堂，蓉儿说要去看看爹爹讲学，青华执拗不过，便进去了，立在窗外。

恰逢夫子脸含愠色斥责学生。

青华只当夫子是个温和的人，不料也会生气骂人，不觉好笑。

曾君义正生气，却见青华在窗外笑，心中诧异，这姑娘笑什么呢？

青华见夫子看着自己，便拉着蓉儿离开了。

三更，下弦月淡淡的发着柔光，曾君义把蓉儿哄睡后，想着白天青华的笑，不觉入了迷。

蓉儿从梦中惊醒，打断了他的痴迷。

“青华正值韶华，而我已颓然老矣，怎可拖累了这般美好的姑娘呢。”

又是秋日，芙蓉花开正盛。

好友前来拜访，寒暄之际，青华叩门而入，邀了蓉儿去尝新做的桂花糕。

“这是谁家的姑娘？”

“这是邻家柳氏女儿，时常帮着照顾秋蓉。”

“这姑娘可曾有婚约？”

“不曾听闻，子昭兄何意？”曾君义不解。

“哦，是城中张家大公子，正托媒人说亲呢，我见这柳姑娘温婉淑良，与他倒是良配。”

曾君义微微皱眉，请好友喝茶。

日暮时分，送走好友，曾君义心中五味杂陈，“这样……也好。”

几日后，好友再次为提亲的事而来。

曾君义虽有些无奈，却只得和好友一起到柳家登门拜访。

青华见是来提亲的，夫子也一起来，想必夫子也同意这桩婚事了，跑进房中，暗自垂泪。

夜里，母亲进房中，问青华可愿意嫁入张家。

青华不语，只是流泪。

“华儿，娘知道你的心事，可曾夫子毕竟是长辈，连蓉儿也叫你姐姐，若你当真嫁与夫子，曾柳两家都会被人唾骂的，不仅你的名声毁了，夫子也会被人所不齿。”

“我愿嫁。”青华哭着扑到娘亲怀里。

春日载阳，有鸣仓庚。

青华凤冠霞帔，十里红妆灼红了曾君义的双眼。

曾君义夜里辗转难眠，对月饮酒，在桃花树下烂醉如泥。

青华嫁入张家后，倒是夫唱妇随，相敬如宾。

只是天意弄人，两年后，张家大公子患病去世，白绸在满城艳丽的芙蓉下显得格外刺眼。

一身素服的青华看着风雨后满地残花，不禁潸然泪下。

如今父母俱亡，夫君离世，我倒与这残花无异了。提笔填了一首《南歌子》：

一地繁花蕊，两杯仙子泪，三点残红褪。天涯又一年，杨柳翠。

张家大公子去世后，二公子无人管教，整日吃喝嫖赌，青华作为寡嫂，也不好相劝，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张家败落。

只历一年，二公子输光家产，债台高筑。正是年节里，债主坐在前厅不肯走。

“听闻那债主对少夫人有怜爱之意，只是困于礼数不敢造次，不如您将少夫人抵给他如何？”贼眉鼠眼的小厮出了个主意。

二公子本有些犹豫，可自身难保，便答应了。

青华听闻这个消息，正读到《花犯》一词，哀叹自身命薄，执笔写下：

青丝长，素厣如尘，灼灼桃华装。沉书月赋，不识凡尘路，惊醒风霜。

苍颜偏似青衣郎，低眉思遑遑。冷风紧，半园落木，陌路梧桐巷。

写毕，将旧时嫁衣换好，梳洗妆容，从阁楼上飞身而下。

“夫子，今生与你相遇，已是青华之幸，只恨君生我未生，我生君已老。来世，青华便不与你错过了。”

张家少夫人死讯传遍锦官城，也传入城外小村。

曾君义看着光秃秃的桃树枝丫，泪水湿了脸庞。

夜里，一弯新月浮现天际，虚虚的、淡淡的，朦朦胧胧，似有若无……

作者：诸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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